“我們總是在說要做一款不掙錢，有意義的游戲。要不，我們這個星期一起來做一個？”

　　“我想為有心臟病的侄女用 U3D 做一款 VR 游戲，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忙？”Fair 與網(wǎng)友熱心相識于 2016 年廣州 Game Jam 獨立游戲開發(fā)大會。會后兩人依然在廣州獨立制作人群內保持聯(lián)系。但 Fair 沒有想到，他和熱心的第二次聯(lián)系，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fā)生的。

　　熱心很快向 Fair 說明了情況：13 歲的侄女千千因心臟病晚期發(fā)作，剩下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熱心想做一款 VR 游戲的 Demo，讓千千能通過 VR 技術圓一個站在舞臺上，成為偶像歌手的夢想。

Fair 當晚發(fā)的朋友圈

　　在決定加入團隊之后，F(xiàn)air 將消息發(fā)到朋友圈，開始利用自己的人脈招攬新的隊友——“我們總是在說要做一款不掙錢，有意義的游戲。要不，我們這個星期一起來做一個？”

　　幾乎是幾分鐘之后，F(xiàn)air 的微信就收到了回應。

　　“我是美工，我可以負責 3D 建模?！?/p>

　　“我能夠幫忙編程。”

　　……

　　被觸動的人不斷趕來，僅僅幾個小時，熱心的 VR 計劃群中就籌齊了 13 個人?！斑@一次的目標比 Game Jam 更不容易，我們要在 3 天之內做一個 VR 的 Demo ?！?/p>

　　0.5 秒、5 分鐘和 10000 幀

　　“我喜歡凜就因為她有健康的身體啊，而且體育也很好！” ——千千發(fā)給熱心的微信消息。

　　根據(jù)熱心介紹，千千從小心肺衰竭——左肺葉缺失，還有非常嚴重的心臟病。不僅不能做劇烈運動，現(xiàn)在可以說是躺在床上也難受。因病不能上學的時候千千在家里自學日語，喜歡二次元，最喜歡的是《Love Live》中的星空凜。

日本人氣動畫《Love Live》

　　小組很快根據(jù)千千的情況和隊伍的技術能力確定了 Demo 的方案：這是一個模擬演唱會，最初舞臺是全暗的，只能看到稀稀疏疏的熒光棒，慢慢舞臺的燈光亮起來，臺下的熒光棒也舉起來。戴著 VR 眼鏡的千千可以看到旁邊的凜在向觀眾打招呼。然后凜回頭望鏡頭，笑著對千千點頭。接著音樂響起，凜望向前方。然后就是 5 分 47 秒的歌曲，千千的視角是和凜一同在舞臺上合唱，整個體驗足有 6 分多鐘。歌曲選用慢歌《これから》，一方面角色的舞蹈動作小，一方面不會對千千的身體有太大刺激。

VR游戲舞臺效果

　　開發(fā)時間很緊，從 16 日到 18 日嚴格來說只有短短的 3 天。團隊中的人有學生也有上班族，到了下班和放課時間，小組成員就帶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去熱心就讀的暨南大學創(chuàng)業(yè)基地里的 VR 工作室，圍坐在一起一邊交流一邊埋頭工作。那里有一臺開發(fā)用主機和幾張隨意擺放的桌椅，和一塊寫滿想法的白板。

大家聚在工作室討論

　　在無法直接交流的時候，整個小組在微信群里交流開發(fā)思路和想法。小隊中的一些人并不相熟，但是無論是誰剛進入到群里，都是單刀直入地談游戲進度和工作內 容，不會有多余的聊天。每個人完成一定進度，就會在群里匯報。發(fā)現(xiàn)了問題難以解決的，也馬上會在群里溝通。微信群有時會討論游戲設計到很晚，有時候會長時 間鴉雀無聲。但無論是深夜還是上班時間，只要有一個人喊話，絕對都會有人回應。

共同解決問題

　　負責編程的零君在 16 日首先遇到了問題——麥克風的聲音延遲了 0.5 秒。這 0.5 秒的延遲直接導致在演唱時不能同時聽到自己的歌聲，歌聲比自己的聲音要慢 0.5 秒。為了解決 0.5 秒的延遲，F(xiàn)air 下班后趕到了暨大，得知情況后便和大家一起討論對策。最后決定分工，由 Fair 來修改麥克風相關代碼，零君則負責對麥克風進行降噪優(yōu)化。但經(jīng)過代碼重構之后，延遲和音質都還是令人難以滿意。多方努力都沒有什么進展，大家都有點焦躁。

　　另外，人物模型也出了些問題，為了對模型進行修改，每天都必須花費一個半小時左右的時間從從化乘坐廣從線趕來工作室的雨痕， 17 日晚上幾乎一夜未眠，直到第二天中午把模型發(fā)給動畫師喬磊才離開。

通宵的雨痕

　　負責給星空凜的模型添加動作的在職動畫師喬磊，則受困于工作量——盡管已經(jīng)采用了最簡的方案，但整個過程依然需要大量動畫方面的素材?！耙话闳擞X得 5 分鐘很短，但是我們做動畫可是按秒算的。一秒 30 幀，5 分鐘多一點也要 10000 幀了?！眴汤谡f，“如果是普通的日常工作的話，我一般能一天做兩三個幾秒到十幾秒的動畫?！备鶕?jù)開發(fā)進度，Demo 必須要在 18 日的傍晚前做完。對于 17 日上午才加入的喬磊來說，這意味著需要在一天內做完這 10000 幀。不僅工作量大時間長，而且還會和他平時的工作有不小的沖突。盡管喬磊一直在利用工作以外的空閑時間趕工，但是枯燥的重復工作讓他苦不堪言——“唱歌這 個動畫實在是有點長，做到 2000 多的時候都快吐了。

正在修整中的舞臺模型

　　18 日的上午還算順利，熱心根據(jù)朋友的建議從電腦城買來手機專用麥克風對手機耳麥進行替換。雖然音質不算滿意，但至少比耳麥好多了。 而且令人驚喜的是，專用麥克風不僅不延遲，還自帶混音，唱起歌來還蠻有現(xiàn)場感。熱心最后甚至還請來了做配音的閑踏梧桐給游戲中的凜配了兩句中文臺詞 ——“一起加油喵” 和“謝謝大家”。

　　18 日晚上，離開發(fā)的進度可以說是“高潮迭起”。把舞臺模型導入游戲時，舞臺頂部直接就歪了，搖搖欲墜，簡直可以形容為演出事故，雖然經(jīng)過 Kelvin 的奮力“搶救”，舞臺馬上恢復了正常。而人物模型導入 Unity 后也變得相當驚悚：不僅面部表情有點嚇人，連凜右側的衣服也是破的！此時離 19 日早上已經(jīng)沒有多少時間，但修改人物模型和貼圖已經(jīng)來不及。還好凜的站位本來就在鏡頭的右前方，看不見破衣服。但是零君和 CL 還是接力添加了代碼，調暗舞臺的燈光，盡量模糊正臉，試圖要“騙過”千千的眼睛。

為模型貼圖

　　19 日上午 9 時，熱心、Fair 和浜浜拿著帶著小隊成員奮戰(zhàn) 3 天的成果和忐忑不安的心，坐上了趕往深圳的火車。

　　“今天我超高興，雖然并不是我的生日”

　　3 月 19 日周六，天氣潮濕又昏暗，讓人莫名有點不安。上車之后，熱心就因為周五晚通宵的疲憊睡過去了，醒著的人也是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著，似乎除了累，背包中的 VR 設備和各自懸起的心才是讓人沒有了閑情聊天的 “ 罪魁禍首”。

（從左至右）熱心、Fair 和浜浜在車站

　　“希望千千能夠喜歡?！庇惺虏荒芮巴钲诘牧憔谌豪镎f。

　　“忽然覺得緊張了”，一行人站在千千奶奶家門禁前時，熱心突然說，臉上的笑容也不太自然：“ 我只是和她的爸媽溝通過這個事情，千千不知道我要送什么。剛開始她還猜測我請星空凜的聲優(yōu)過來表演……” 熱心眼里透著對侄女的疼愛：“我一直叫她不要太期待，讓她把驚喜程度降到送文具差不多?！?/p>

　　進門之后，大家都看到了蜷縮在客廳沙發(fā)靠陽臺角落的千千。小姑娘身材十分瘦弱，下眼瞼拖著厚厚的黑眼圈，因為心肺問題手指和嘴唇都泛著深紫色，臉上 沒有太多表情，只是手里緊緊環(huán)著一部放著日漫歌曲的 iPad。盡管熱心向千千說明了同行的都是自己的朋友，但害羞的千千的話很少，一直看向坐在她左側的熱心。

熱心在給千千說明用法

　　兩叔侄聊了一會天之后，熱心拿出 VR 眼鏡開始切入正題——“你不是想知道我會給你什么驚喜嗎？知道你最喜歡凜，你戴上眼鏡和耳機，再拿上話筒就可以和她一起唱歌了?！贝魃?VR 的千千先是略有不適地歪了歪頭，接著便輕聲驚叫起來：“哇！怎么那么多熒光棒！這是舞臺嗎？”

　　“是啊，你現(xiàn)在就在舞臺上表演啊。”熱心耐心地引導她，“你前后左右看看?！鼻Э焖俚嘏ゎ^四處看，忽然興奮了起來——“啊，凜！是凜嗎？！她站在我的右邊！”

　　“是呀，她等會要和你一起唱歌。對了，你看看周圍，再看看背后。”千千略有些費勁地再轉身抬頭看：“……哇，大屏幕寫著 Love Live 耶?！彼贿呅χf，還一邊向前伸手，像想要抓住眼前的什么東西。

千千在四處看“舞臺”

　　簡略地讓千千熟悉了一下操作之后，熱心重新開啟了游戲——演唱會終于要開始了。

　　千千收斂起笑容變得一臉嚴肅。因為其他人都聽不到 VR 中的聲音，沒有人知道是千千是在等待前奏結束還是因為害羞不愿意在大家面前唱歌，甚至讓人忍不住猜測她是不是不喜歡這個 Demo，還是 Demo 出了什么 Bug……

　　1 秒、2 秒……5 秒……10 秒……不知道等了多久，在所有人懸著一口氣的時候，千千拿著麥克風的手忽然輕輕握緊，深吸了一口氣，開始跟著音樂輕聲唱了起來。戴上 VR 的千千微微仰著頭，跟著節(jié)奏慢慢地搖晃著身體。字字分明的日文雖然輕柔，但千千在偶爾會因為喘不過氣而稍有停頓。

　　趁著千千戴著 VR 看不見其他人，F(xiàn)air 和浜浜在群里向不能到現(xiàn)場的人描述著看見的一切。

　　“剛才她戴著眼鏡到處看看了，看到凜的時候很興奮?！?/p>

　　“千千唱歌了，唱得很好聽?！?/p>

　　“笑了笑了，邊唱邊笑，就是千千呼吸動靜好大?！?/p>

　　“唱幾句就喘得好厲害，我好擔心……”

　　盡管微信群內不能到現(xiàn)場的隊友因為千千開口跟唱而一片歡騰，但他們卻看不到千千的奶奶已經(jīng)躲到屋外哭得淚如雨下，姑姑也在一旁強忍著哭聲。在現(xiàn)場的幾條漢子看著千千 VR 眼鏡遮蓋下洋溢著笑意的半張臉和用力握著話筒的紫黑色的指尖，也在盡力掩飾自己吸鼻子的聲音。

“演唱會”進行時

　　6 分鐘的 Demo 播放完了，千千脫下 VR 的同時，所有人都馬上換上笑臉，動作夸張地給千千鼓掌。

　　“今天千千最高興了是吧，話說得多，還一直笑?！痹谇撓?VR 前擦干了眼淚的奶奶一直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靜靜地看著，眼神從未從千千身上離開過。

　　“嗯，雖然今天不是我的生日?！鼻О雅?VR 輕聲答應。

“凜就在身邊呀”

　　我們把游戲繼續(xù)做下去吧

　　深圳之行結束之后，VR 小組并沒有解散。熱心時常分享他和千千的對話到群里。盡管當天千千在體驗完 VR 之后還是很害羞，但在和叔叔的微信交流中，小姑娘顯得遠比當天表現(xiàn)出來的興奮。

　　“這個是什么？我和偶像同臺了，等會我要發(fā)到說說去炫耀！”

　　“為什么我不能和凜握手？”

　　“凜為什么只看到舞臺的左邊不看右邊？”

　　“為什么凜的手里沒有麥克風？”

　　“我可以和凜一起跳舞嗎？”

　　千千好奇而興奮的語氣和提出的種種疑問，每次都能激起小組成員的討論：修正崩了的人物建模，畫面還可以更美化，可以想辦法讓人物和 VR 使用者達成交互……大家決定繼續(xù)開發(fā)后續(xù)版本，讓畫面更美一點，舞臺更華麗一點，甚至可以多幾首歌，又可以給千千一個更大的驚喜。

千千的說說

　　但 3 月 22 日晚上 9 點 01 分熱心發(fā)來的一條消息，讓還在熱烈討論的小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千千走了?！?/p>

　　彌漫在群里的情緒除了悲傷和震驚，還有不甘和遺憾。

　　“我們還有后續(xù)版本沒有完成……” 浜浜說，“也許再等一個月，千千就能多玩兩首歌，但現(xiàn)在只能慶幸我們 3 天之內趕出了這個 Demo，算是完成了熱心和千千的心愿。”

大家都希望把游戲繼續(xù)做下去

　　但大家還是希望能把游戲繼續(xù)做下去。它可能是一個公益性的開放性工具，讓人可以上傳自己的照片，就能看自己在游戲中跳舞。也可能會就開發(fā)成一款演唱會模式的游戲，把游戲銷售的收入用來成立一個能幫助千千這樣的孩子的基金。

　　對加入到這個小組的成員來說，觸動他們的不僅僅是幫千千完成了一個心愿。而是他們這一次更深切的體會到了，除了單純的 “好玩” ，游戲還能給人帶來心靈的撫慰。而通過游戲實現(xiàn)夢想，也并不僅僅是在那些《為什么人喜歡玩游戲》的文章中分析的搬磚白領可以在游戲中當一城之主，丑女可以 化身萬人迷這么膚淺。

　　正如 Fair 所說，“我認為游戲的形式可以更多樣化，能幫助他人，還能使人通過游戲反思生活，從而改善生活?！薄@大概就是游戲的意義了吧。

　?。ㄞD自 ：任玩堂）